方小鹿

只有孤独是永恒的。

【谭陈】男孩 8



8.


流泪的生物……应该怎么办?很少有人在谭宗明的面前哭,他的前任女友们?谭宗明暂时想不起来谁在他面前这么哭过……周丛风总结出来的那套哄女孩子的技巧?当然——应该是不适用于陈亦度的。
 
除了一言不发地陪坐着,并且怀着点诡异的心思,趁机将伏在桌上的人从发旋到鞋子上下看了个遍,他并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谭宗明帮不了陈亦度。
 
 
陈亦度哭累了,从臂弯里面慢慢地抬起头来。校服袖子几乎全被打湿,脸颊被压出两道不规则的褶子,额头上的碎发打湿了贴着眉毛,眯着红肿的眼睛看到谭宗明正支着下颌看着他。
 
陈亦度太难受了……他想大哭一场,想大喊大叫。这在以前是可以的,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不可以。妈妈躺在病床上一天比一天地瘦下去,照顾她们母子多年的杜姨脸已经熬成了菜色,他如果在她们面前放声大哭,他的任性会成为压倒妈妈和杜姨的最后一根稻草。

 哭过的陈亦度垂着眼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除了妈妈和杜姨,他没在任何人面前哭过,而今天,他最狼狈的样子,已经被谭宗明全部都看到了。
 
谭宗明手肘都支酸了,对面的陈亦度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谭宗明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
 
“放心,我不会告诉厉薇薇的——当然,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陈亦度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
 
谭宗明示意陈亦度喝水,他刚才出去买回来的。
 
陈亦度拿起了其中一瓶,“哎……不是”谭宗明没来得及阻止,陈亦度已经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陈亦度喝完了,把水瓶子放下,才问谭宗明:“嗯?”
 
“那……那是我的。”谭宗明想要怎么跟拧巴的陈亦度说他喝了别人喝过的水。“你的是另外这瓶,你怎么不看好!”
 
陈亦度斜着红红的眼睛,“你介意?”
 
我介意——又不是我喝了别人喝过的水。谭宗明无语地摇摇头,“没事。”
 
谭宗明以为陈亦度至少有轻微洁癖,从头到脚爱干净成这个样子,找不出一处不招厉薇薇这样的小女生喜欢的地方来。
 
厉薇薇,想到厉薇薇的谭宗明感觉到稍微有点烦躁,人家青梅竹马的小女友不在,他去找人家来吃饭是个什么劲?谭宗明越想越觉得兴味阑珊,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两个人吃完东西,陈亦度又外带了一份,说是给杜姨。他们出了店门,站在门口等车。
 
两个人并排站着,陈亦度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斜着眼睛瞄了瞄帮他提着打包盒的谭宗明,想起什么似的问:
 
“谭宗明,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呵呵?”
 
谭宗明把打包盒换到右手,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的车什么时候来?”
 
“有没有嘛?”陈亦度转到谭宗明面前,抬头继续带着笑意地看着他。
 
谭宗明根本不想回答他,没好气地回绝:“跟你没关系。”
 
陈亦度被噎了一句也不恼,像小孩子玩耍似的拿脚来回蹭地砖,自言自语:
 
“比薇薇漂亮吗?”
 
“有没有嘛?”
 
三句话不离厉薇薇。
 
 
谭宗明电话约来的几个朋友正远远地对面广场下车,谭宗明不想跟陈亦度对视,却绕不开陈亦度挠人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心念一转,抬起手指向对面第一个下车的女生。
 
“她就是。”
 
陈亦度随着谭宗明示意的位置看去,一位长发短裙的漂亮女生走在前面。
 
谭宗明注意看了一眼陈亦度,对方只是微微收了收脸上的笑意,望着那边淡淡地说:“是比薇薇漂亮一点。”
 
睁圆了的眼睛里只是好奇。
 
谭宗明把打包盒递给陈亦度,“你自己回去,那个……注意安全,我走了。”不等陈亦度答应,谭宗明迈开步子朝对面大步走去。
 
陈亦度提着打包盒站在原地,看着谭宗明跟着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对面电玩城。
 
 
很早谭宗明就觉得,毕业季最好越早到来越好。那意味着他会得到一大笔出国的钱,彻底离开谭耀川的管辖范围。谭宗明要是说起来别人都不信,以谭耀川现在的身家,谭宗明作为他唯一的继承人,就算后半辈子什么都不做光躺着花钱都绝对绰绰有余了。但事实是,谭宗明的生活费是有限的。谭宗明大一入学报道那天谭耀川的秘书给他汇了一笔钱。一小时后他收到谭耀川的短信:四年的所有费用,怎么花随便你。但想要多余的,自己想办法。
 
谭耀川给的钱谭宗明大手大脚吃喝玩乐四年也够了,但也仅仅止于此。谭宗明花得狠了,到了大四这一年余额基本撑不起他在学校附近租的单人公寓,谭宗明不住学校寝室,在周丛风他们的“接济”下将公寓的租期续到了毕业。
 
导师什么时候跟谭耀川吃过一顿饭谭宗明并不知道。只知道导师在带的三位毕业生中,对他的毕业论文尤其上心。和他玩的几个人早就找好了代写的笔杆,签了白纸黑字的保密协议,保质协议,保证写得比本人写的还真。但导师天天盯着谭宗明,甚至把谭宗明叫去办公室,不耐其烦地亲自盯着他写。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那些公子哥毕业生的手段,他希望你不该学的不要学。一辈子不学无术没什么,但有的污点留下就永远洗不去了。”
 
谭宗明在心里瘪瘪嘴,原来在谭耀川的心里他就是个一辈子不学无术的废物。
 
 
在导师办公室写毕业论文的两个月,成了谭宗明四年来唯一还算认真学习的一段日子。在导师的指导下看文献做数据,倦了也跟他一样,端着毛尖茶到窗前休息,打量这个他呆了四年但基本上没什么熟悉感的校园。有时候导师需要打下手,也让谭宗明帮他提电脑拿资料,跟着去听研究生课程。
 
谭宗明后来才知道导师跟谭耀川是留学时的同班同学,两人留学的那一年,同时拿到那所全美知名学府知名院系唯二的两个华人学生招生名额。
 
谭宗明两个月之间写出来的毕业论文居然在答辩时拿到了“B”等,在周丛风一干人不解的惊诧中稳妥地拿到了毕业资格。
 
 
毕业典礼那一天谭宗明意外地见到了谭耀川,谭耀川没带他的万年跟屁虫秘书,也没开车来,西装领带依旧一丝不苟,煞有介事地端坐在大礼堂后排家长区,样子像是自家不学无术的儿子被评为优秀毕业生似的。
 
走完典礼流程的谭宗明在礼堂门外遇到了正在谈笑的导师和谭耀川,避不开只好硬着皮头走过去。
 
“领带怎么打的。”穿得西装革履全身找不出一丝不妥帖的谭耀川上下打量了一下谭宗明,怪了他一句,然后伸手帮他摆正了学士服里的领带。几秒钟时间的一个动作,谭宗明居然意外地在谭耀川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欣慰和慈爱的笑容,让他在领带被理好之后不动声色地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不要跟我们去咖啡馆坐坐?”谭耀川问他。
 
跟两个无聊的中年男人去咖啡馆干坐,谭宗明差点在全身都写上拒绝。但谭宗明一直都知道谭耀川的说话方式,他这么问不是真的在征询意见,而是“你跟着来”的意思。
 
跟谭耀川站在一起朴实得像个得道高僧的导师在下一刻帮谭宗明解了围:“不叫小谭也罢,他被你关了两个月,该是放松的时候了。我还听说他们晚上有什么?毕业狂欢Party?”导师拍了拍谭宗明的肩膀,“话说,这个小谭智力完全不输当年的小谭啊!”
 
两人哈哈笑着离去,谭宗明这才如获大赦。
 
亲妈的视频电话刚好适时打来,那边正是晚上,她敷着面膜抱着宠物,夸张地提高音量:“congratulations!儿子毕业快乐!”她最后跟谭宗明交代,那边的入学在两个月之后,相关的文件已经全部寄过来,交代谭宗明不要忘了及时回复邮件。
 
“两个月之后你就开启新生活啦,我也觉得国内那种死气沉沉的教育一点也不适合你……好啦,到机场记得提前给我打电话,我等着你过来!”
 
 
全班同学在KTV包下一个大间,彻夜狂欢到了后半夜。最后是谁又把他拉了去,和一群人喝得直接七倒八歪地睡在了房间的沙发上。
 
谭宗明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两个人躺在他旁边睡得正香。谭宗明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点开一个微信顶端的语音:“哥们儿我先去机场了哈,毕业快乐——勿念。”接着还有一排联系人发来的长长短短的临别赠言……他在国内的生活快结束了!
 
他会理所当然地拿着一大笔钱,远远地离开谭耀川的势力范围,重新开始一段不一样的生活。
 
脑子里还留着清晰的宿醉的昏沉,谭宗明枕着手想,这两天他收到的所有的离别里,有什么令人不舍的吗?
 
想到最后,谭宗明难受地发现,从昨天,昨晚到今天手机上的这些,通通都不是。他一直心不在焉,因为最让他舍不得的人不在这里。
 
他最舍不得——陈亦度。
 
谭宗明突然就觉得,百无聊赖。他的生活了无生趣。
 
 
他有好几个月没去找陈亦度了,那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他凭什么隔三差五地去找他?找到他,他们又可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陈亦度这个人,在谭宗明的生活里,简直出现得莫名其妙。
 
 
谭宗明冒雨骑车到盛园路127号,雨后带着湿气的风把陈亦度家院墙外满墙的爬藤植物吹得左右摆动。这是一阵夏天傍晚的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谭宗明把车停在一边,踩着院门口被雨水打湿的青砖,却迟迟不敢敲门。
 
如果他的家人开门,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来干什么,如果是陈亦度开门,他要跟他说什么?
 
连谭宗明都不知道自己想跟陈亦度说什么,他只是迫切地,强烈地想看到他。
 
就在谭宗明握着手掌天人交战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先生,请问有事吗?”
 
 
谭宗明转过头,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女子正挎着菜篮子,她是,准备进门。有一瞬间谭宗明有一点语塞,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是陈亦度的妈妈。但仔细看才知道不是,也不是陈亦度的杜姨,面前的女子微微挺着肚子,是一位准母亲。
 
“我找陈亦度。”谭宗明硬着头皮回答,准备在对方一开口质问“你找他干什么?”之后就转身骑车走人。
 
“陈?”面前的女人难得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您是找这里的前户主吗?”
 
“前户主?”
 
“上个月前户主才把院子卖给我们的,他们似乎急需资金……所以手续办得很快也齐全。我跟丈夫在月初入住,他们已经搬走了。”中年女子见眼前的年轻人一脸难以置信似的错愕,又问他:“您有什么事吗?”
 
“搬……搬走了,你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吗?”
 
“抱歉先生,手续已经交接完成,别人的私事我们不大清楚。”
 
“抱歉,打搅了。”
 
 
陈亦度去哪里了……谭宗明无意识地挪动脚步让开了门,心里被一阵褥湿的风吹得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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