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鹿

只有孤独是永恒的。

【蔺靖】灵城风华录

“蔺晨,你走吧,山川湖海,去你想去的地方。什么时候想跟我比剑过招,就去西北战场上找我。”
 

 

 
“他还不打算回来吗?”
 
“您问少阁主?”鸽房管事微微颔首,“半月前有信来,说最迟在正月前回山。如今大雪封了路,采买也无法下山去,如此严寒天气,少阁主大约又在南边那几个和暖的州县盘桓。”
 
“天时难料……”琅琊阁主轻叹了口气,“上一次降这么大的雪,还是先帝文熙五年。我琅琊地气得天独厚,在那一年也未能幸免经冬酷烈冰雪之灾。琅琊山尚且如此,不知那朔风首经之地梅岭又当是怎样一幅人间景象……”
 
“少阁主或许还未得知梅岭的事。”
 
“你可知道他此行是去哪里?”
 
管事答:“略知道些,少阁主下山前几日都在后山暖阁里,听说在精心烘制一种点心。他想留住干果鲜香,又想使之存放不易变质,不眠不休专心研制了几天,第五日清晨后直接下山去了,看神情倒是一脸轻快。”
 
“这小子,不像话。”琅琊阁主微斥了一句,神色淡然地拈起一枚棋子,“那你还说他在南边,是怕我挂心?”
 
“这……既是如此。七皇子和林小将军要是没去,少阁主会一直等在那里吗?如此时节,那岩州千丈崖何止天寒地冻,少阁主难道真的等着人来与他共赏冰雕雾凇?”
 
“让他等去吧,”琅琊阁主终于落定指尖的黑子,叹息微不可闻,“少年人……”
 
须发半白的鸽房管事一边和阁主对弈,一边想起三年前两位小客人的模样来。少年人意气风发,眉目飞扬,连琅琊山的明媚春光都被映衬得有几分黯然失色。只是如今,那令人歆羡的英气姿容是再也见不到了,朝堂好还是草野好……如今只有整日跟在他身边喂鸽子的少阁主去赴那三年前少年人豪情万丈的比武之约。
 
七日前,一领新誊写毕的卷宗归档入琅琊地库。“赤焰军叛,谢玉率部尽伏诛叛军于梅岭。主帅林燮及其子,尸碎于马下。皇太子萧景禹勾结赤焰谋反,于刑部天牢畏罪自尽。”
 
 
黄昏时分的灵州城,刚刚进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蔺晨第三次在熙攘的客栈门口下马,他今天也没找到萧景琰。
 
萧景琰没来,在大雪弥漫的千丈崖顶。岩州千丈崖,崖高千丈,冰雪终年不融,常人视之为畏途天险,但没去过的年轻人对它没有惧意。千丈崖比武是三年前萧景琰提出来的,“皇长兄十五岁时已随军出征西南,深入烟瘴之地除暴剿匪。男儿足迹当踏遍名山大川,那才潇洒快意!”萧景琰灼灼的目光含在浓墨一般的眼睛里,一番话令当晚的三个人喝到微醺。
 
开春后官道上坚冰融化,蔺晨到了金陵,在悬镜司门口看到了皇长子与赤焰军勾结谋反案的处置告示。谋反罪,大逆。林殊是萧景琰最好的朋友,萧景禹是他最敬佩的兄长,这两个人一夕之间都被处决了。那他呢?告示上没有任何关于七皇子萧景琰的信息。
 
蔺晨在京城停留了一阵,京城鸽房前后多少得到了一些消息。靖王萧景琰,三个月前受封副使随团出使东海,于七日前回京。回京当夜听闻赤焰案的靖王打马连夜敲开了大理寺衙门,长剑加身胁迫当职寺卿交出复核案卷,看过卷宗后一人一骑闯了刑部,去擂了本朝太祖皇帝设在刑部大堂前的鸣冤鼓。之后在养心殿外长跪两天一夜,恳请皇上下旨重审赤焰与皇长子案……皇上是怎么处置七皇子的,不得而知。赤焰的血流得太多,如果连折两位皇子,舆情对准的方向怕就是皇帝陛下自己。靖王萧景琰被禁足在府,对外称病,护卫京畿的巡防营调配了近三分之一兵力加在靖王府外。这件震动朝野的谋反案风波渐平后,关于靖王的消息便少了。鸽房在宫里的消息线从芷萝宫一位内侍处得知,靖王殿下被削去军中职位,被陛下降了一道秘旨幽禁到外地去了。那个地方,应该是灵州。
 
刑部堂前鸣冤鼓,为天下苍生而立,大梁四海之民有冤者皆可擂响,求得大梁律令为之伸冤昭雪。这面鼓日日立于刑部,已经十三年未被人擂响过。听说皇帝陛下震怒,武英殿内当着百官摔了杯盏,怒斥靖王目无王法。蔺晨去刑部门口看过一眼,七尺高的虎皮大鼓仍毫发无损地立在那里,只是路过它面前的大小官员皆低首匆匆而行,几乎无人敢多看一眼,跟门可罗雀的靖王府一个样。
 

落魄的萧景琰会是什么样子?蔺晨想。在最不讲究规矩的琅琊山,他也没丢下那些宫里带来的繁文缛节,琼花玉树似的贵气逼人。林殊和蔺晨进出鸽房多少回倒没人在意。有一回萧景琰跟着去,连一向性情澹然的老管事都怕那些扑腾起来的鸽子唐突了贵人。
 
 
千丈崖之约就此作罢,蔺晨已经去过了,毁约之人不是他。
 
暂时不想回琅琊山,又没想好接下来去哪的蔺晨在灵州城住了下来。带下山的盘缠到京城时就花光了,蔺晨拉不下脸去灵州鸽房支使。寄了一封回山的信又蹭了一顿饱饭之后,蔺晨婉言谢绝了管事的留宿邀请,便沿着华灯初上的灵河岸边闲步起来。
 
琅琊山做着遍布四境的生意,却自称世外之人。蔺晨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母亲,山中没有女眷,他由阁主亲自带大。散养在山里的蔺晨什么都会一点,但在这灵州城里好像什么都不能成为他吃饭的营生。
 
灵河通南北水路,自太祖开国时凿通大运河后,灵州渐渐成为大梁南境运河段最繁华的交通集散地之一。皇帝为什么要把忤逆的靖王幽禁在这么一个地方?在承平日久、人物繁阜的灵州,有哪里能成为皇帝陛下的幽囚之地?
 
蔺晨一路想着萧景琰的事,不知不觉跟着人群来到了灵河岸边最热闹的一段柳陌花衢,灵州城内最大的舞馆临照楼就坐落在此。临照楼一半建在街边,一半建在灵河上,取“临水照花”之名。临照楼的舞技闻名周边几个州县,如果蔺晨没有记错,临照楼就十年前就有头牌舞妓排进过琅琊阁的美人榜。
 
在临照楼盘桓了两天的蔺晨找到了工作,舞女云萝招他做了她的琴师。蔺晨他爹的兴趣爱好广到无边无际,蔺晨在山里日日听他爹抚琴。蔺阁主曾经因为要寻找一块桐木做琴板,钻进西南的深山里找了大半年。蔺晨多少继承了他爹的手艺和才艺,这是阁主从不阻挠他独自一人下山游历的原因。
 
那天蔺晨在南厢碰到正准备上场献舞的云萝,她司琴的琴女临上场前不小心折了手腕,云萝急得几乎要伸手打她。蔺晨在临照楼听了两天,早就听熟了常用的几支曲子。蔺晨在一群人惊急诧异的目光中走过去大方地扶起琴码,问云萝,“能否让在下试试?”
 
蔺晨就这样留了下来。临照楼每日开门迎四方客人,有的是南来北往的新鲜故事听。蔺晨在广袖飘飘的红香软翠里弹了大半个月琴也没觉得腻。倒是云萝,那半月前突然来到她身边的少年公子,精通音律,还会自度新曲,已经越来越取得她的信任。
 
 
蔺晨在临照楼停留快一月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萧景琰,应该是看到了他。
 
蔺晨一个月以来几乎日日在临照楼内弹琴,舞妓们台前演出时,乐师是坐在一层轻幔后奏曲的。所以弹琴的蔺晨看不到临照楼对面。桥西那棵跟主街隔了五六米距离的地方,长着一棵柳树。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乞丐日日坐在那里乞讨。
 
蔺晨看到萧景琰的那天,萧景琰给那柳树下蹲着的小乞丐带了一个馒头。
 
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施舍,抓着馒头呆呆地看着施舍他的人。他天天在这里乞讨,每天讨到东西吃饱了,便坐在柳树下看南来北往的人。有人来施舍他的时候,一般都嫌他脏,将铜板或者吃食隔得老远便扔了过来。运气好的时候能刚好扔进他的破土碗,大多数时候恩人手气都不准,东西扔到了他面前的地上,他便俯身过去捡起来。粘上泥灰的吃食,小乞丐从不介意。但是萧景琰是第一个走过来,将白得发亮的馒头递到他手里的人。
 
直到缓缓伸手接过馒头,小乞丐仍然不敢相信,只是呆呆地看着萧景琰,为什么这个人不嫌他脏?萧景琰没说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萧景琰坐在了小乞丐旁边,跟他一样,背靠那棵柳树,盯着灵州城这条最繁华的主街上南来北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
 
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个扮做寻常路人的武人正远远地盯着他。他们的任务是,看好靖王殿下,不能让他离开灵州城,靖王殿下所有行踪均要报备。一旦有所异动,即刻拿下。
 
 
萧景琰每天把自己的吃食匀下一些,带给小乞丐,他在被软禁的地方一直待着,闷得喘不过气来,他试着出来随意走走,好在,见他只是到桥头坐坐,父皇派的那两位内侍也并没有强行阻拦。萧景琰第五天来的时候,小乞丐已经不再怕他,偷偷地看他的神情。小乞丐偷偷观察萧景琰良久,还是不懂这个给他东西吃的人在想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吃着萧景琰带来的干净温热的食物,对他来说几乎是山珍海味了。
 
蔺晨从罗绮飘香的临照楼窗口远远看过去,萧景琰就这样安静地和小乞丐坐在一起,任凭初夏的太阳照在身上,安静地看着大街上南来北往的行人出神。和那脏兮兮的小乞丐一样,神情孤凄而落寞。
 
有人一直远远地监视着他。
 
萧景琰不说话,小乞丐也不敢吱声。太平盛世也有冻死饿殍,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



『忙里偷闲熬夜开了一个脑洞,给蔺靖。终于写了他们,我爱他们。』

或许遥遥无期的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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